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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妻子跌了一跤,河北农民用五年建了座桥

石家庄赞皇县了丝坡村,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山村。在距离村子35公里的县城,有人说从没听过这地方,旁边的人提醒道“有个网红打卡地,有个桥”,她这才恍然大悟:“是那里啊!”

2008年桥建成时,媒体采访给赵振书夫妇拍下的照片。

桥是村民赵振书造的。

赵振书今年60岁,本分、口拙,这辈子没跟妻子晏爱维发过几回愿,但却一口唾沫一根钉,说到做到。

头一回跟妻子发愿,是1985年前后,他俩刚成亲,家里穷得让晏爱维出门抬不起头,觉得“站在坑里,比谁都不如”,赵振书说:“慢慢来,以后咱会抬起头、挺起胸脯的。”

第二回,就是2001年。他俩从地里挑玉米棒子回家,为抄近路下河沟,晏爱维脚底打滑,跌了一跤,弄湿了鞋和衣服。赵振书说:“以后我给你建个桥吧。”

两年后,他正式动工,自己设计、自己凿石头,一口气干了五年,真在家门口建了座约24米长、6米高、4米宽的石桥,成了乡间一桩奇闻。村里人管这桥叫“大桥”,当地媒体说他是造桥的“愚公”。

桥建好到今天已经十多年了,前阵子,突然上了回热搜,引得网友纷纷赞叹,“神仙爱情,河北村民为妻建桥”“父母那一辈的爱情比现在更别致”……

问赵振书和晏爱维的看法,他俩怪不好意思地说这桥算不得“爱情”,不过是为的这个家。

一个念头:“以后我给你建个桥”

在晏爱维眼里,丈夫老实,不会讲好听话,“不好说,但手可巧哩,脾气好。”

在赵振书眼里,妻子能干,性子急,脾气赖,但“我能理解,人家脾气发得不是无缘无故,都是为的这个家,她真不容易”。

赵振书长到三岁,没了父亲,十几岁,母亲改嫁,家里一穷二白,兄弟也少。1981年他去内蒙古当兵,第二年,收到兄弟来信,给他说和晏爱维的亲事。

晏爱维是晏家七个孩子里的小闺女,父母想留她在村照应家里,有人上门说了赵振书。

都是同村人,见过面、说过话,知根知底。“咱心里愿意,人家不嫌我穷。要讲条件,我家就一个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旧房子,也没父母,我又不在家。”赵振书说。

晏爱维父亲跟赵振书在一个队里干过活,觉得他干活可以,跟女儿说,咱这地方的人,只要不懒,当下条件差点,以后差不了。

亲事就这么定了。1984年农历二月,赵振书回家结婚,亲朋好友来了挺多,家里没钱,买油买烟都是在门市部赊的账。

结完婚,赵振书回部队,晏爱维自己在家操持家务。过了大半年,腊月,赵振书退伍回乡,结婚赊的账也是这时候才给平上。

转过年,晏爱维生了儿子,过了几年,又生下个女儿,一个家就这样完满了起来。

晏爱维还记得当初家里的窘困。

刚成亲时,饭勺都没有,灶台上的锅敞着口,没盖子。推磨磨面,别家用瓮罐盛面粉,他们家使纸箱子。一家四口两亩地,种小麦和棒子,打了秋天吃秋天,打了夏天吃夏天,吃饱而已,要用点钱,得从牙齿上刮。

她还记得儿子读中学时,见别家孩子都吃冰棒,几分几毛一根,她硬塞给儿子两块钱,儿子不舍得花,一直夹在书里。后来,儿子读完初中就去打工,她感觉未尝不是因为想帮衬家里。

晏爱维性子要强,觉得自家条件在村里低到了“坑里”,她发过埋怨,但日子总要踏实过,“也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”。

那时候,去城里打工还需要门路。赵振书到县里小煤窑挖过两年煤,后来煤窑不让办了,他就回家继续种地,也在村里做做瓦工。

晏爱维每年春天去外地干两个月的果树嫁接,新疆去了6回,嫁接枣树,到湖北、山东是嫁接核桃树。她手快,论棵算钱,她不当第一就当第二,就是每次打工回来,1米65左右的个子,体重只剩80来斤,人也晒得干黑。

赵振书家门口,正对着条20多米宽的河沟,没雨时河道里水不多。

村子在河沟西面,但包括他们家在内,村里不少田地都在河沟东面。下地干活,要么绕路,要么翻河沟,他家住在村子最边上,绕路绕得最远。

2001年秋天的傍晚,夫妻俩从地里挑棒子回家,晏爱维走在前面,踩石头过河时,一个打滑,跌倒在地。

走在后面的赵振书赶紧扶起妻子,也不知怎么就脱口说了句:“以后我给你建个桥吧,就不用爬河沟了。”

“他在我背后说的,我没看见什么表情,心想是开了个玩笑。”晏爱维笑着回忆。

一座石桥:“要不怎么叫夫妻桥呢?”

“是句玩笑,也是句承诺,这之后才开始考虑修桥。”赵振书说。

打说了那话,他走到河边,就上下打量,估摸造桥的事,“下定决心可不简单,工程太大了”。

赵振书跑去看村里过去修的小石桥,琢磨原理,又趁农闲把家后面山坡上的几块巨石凿碎了备料。

他跟晏爱维商量,“建了桥,第一咱好走。第二,这不是当代的事,这叫长远利益,咱子孙后代都在这,子子孙孙都好走。咱也年轻,咱要弄不起来,孩子更弄不了,他们不会弄石头。”

“为了后代是良心话,小鸟还知道护仔呢。”晏爱维说,她心里也喜欢家门前有座桥,赞同丈夫铆劲儿干一把。

2003年农历三月十九,距离说要造桥已经过去快两年,只有砌墙、盖瓦经验,没造过桥也没学过手艺的赵振书做好准备,正式动手。

“那会儿心里可高兴了,弄什么都是动了手就离弄好近了不是?”晏爱维说。

这桥怎么个造法?先用十天半个月挖河道,清淤泥,再把河沟两岸的两块巨石凿平,当地基,地基上垒出两座桥墩,桥墩中间搭建拱形木架,往木架上砌满石头,之后,掰开每条石头缝隙,往里加塞小石块,等所有石头紧紧挤到一起,再撤掉木架,就大致完工。

每一步都难,特别是备料。赵振书买了几根六棱钢,截成20来公分的小段,淬火打尖,做成钢钎。他用大锤和钢钎把十几吨重的山石一块块凿碎,再用木板车把石料拉到河沟边上。

“一个人干不了这活。”赵振书说。

晏爱维每天早起烧炉子生火,好给他锻打磨钝的钢钎。赵振书往木板车上搬石头,晏爱维就帮他压车把,然后一人拉,一人推。

他俩过去种地,各干各的,没有话说。造桥这几年,却天天讲不少话。下了工,还一起去贴着垒起的石墙,量高度到自己身高的哪里。

除开雨雪天和农忙,春夏秋冬,从早到晚,赵振书几乎每天都在造桥。过年时,初一吃顿饺子休息休息,初二就又开工。他有阵子白天凿石头,夜里做梦,还在凿石头。

哪天能干完呢?赵振书有时边干边仰头看着这个“大工程”犯愁。偶尔,他会坐到路边抽闷烟。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,用晏爱维的话,“跟咱和面一样,你手都伸里头了,拽出来不白扔了工夫?累得慌了,咱休息两天,接着还弄”。

被议论是难免的,没人看好他俩能造起那么大个桥。“人家坐树荫里,看笑话一样看俺干活。”别人问晏爱维,你那大石头能弄成?晏爱维回了句“俺家石头就跟棉花瓜子一样”。

“别人这样,反而激发你非得做出样子。”赵振书说,他越发想造好这座桥,上瘾了似的,觉着“家这边必须有个桥,这辈子建不起来不会罢休”。

受伤也是难免的事。有一回,晏爱维在院子里做饭,突然听不见外面干活的声响,出门一看,赵振书靠坐在家门前老核桃树下,脸色发白,用衣服捂着手。他一块指甲被石头砸掉,流了不少血。晏爱维给他包好手,没过两天动身去新疆接树,等她回家,赵振书早又开工了。

还有一回,她看着丈夫在半空垒石头,一个趔趄,差点摔下来。“人脸色一下就往下瓜搭,走下来,坐在地上,说咱不弄了、不弄了。我心里也扑腾扑腾的,说先歇歇劲儿。”这次,赵振书真歇了两天,然后继续开工。

1800多天过去,2008年秋末,赵振书终于垒完了石头。他揣着心撤掉木架子,看见石桥牢牢矗立,仰头看看,又上桥看看,觉着“真够神奇的”。

晏爱维在家门口看着他在桥上走来走去,举着个拳头,用不大的音量念叨:“我成功了!我成功了!”

五年里,赵振书造桥用完了6根两米长的六棱钢,他凿了几万块石头,采石的地方被凿出一亩多的空地。

夫妻俩很自豪,不靠别人,他们单靠自己的双手给自家造了桥,实现了愿望。“桥建成了,当时的困难就像都忘了。”晏爱维说。

石桥修好后,不止方便了赵家。以前,村里去田地的路窄得只能过一辆农用车,农忙时容易堵车,有了石桥,大家就有了错车的地方。

县里听闻这事,来给这座便民桥做测量和评估,又装了护栏。村里把赵振书家旁的胡同定名“石桥胡同”,不知道是谁给桥起了名叫“夫妻桥”,又是谁在地图导航软件里,把这里标注为“了丝坡爱情桥”。

今年,石桥被媒体报道后,晏爱维跟丈夫开玩笑,“人家都说桥是你给俺修的,俺也出力了呀,有份功劳呢”。

赵振书说:“要不怎么叫夫妻桥呢?”

一户人家:像造桥一样建造生活

石桥在夏天最热闹。桥跨在河道上,通风凉爽,从地里干活回来的人们,有的会坐在桥上歇息。吃晚饭时,晏爱维有时会把饭桌摆上桥,一家人吃完了,还在桥上玩耍。

“月亮好的时候,你到桥上心情也可高兴呢,那是很漂亮的,好天里月亮正明,你在桥上走,身后有点人影,看着也都可好呢。”晏爱维说。

桥修好后,赵振书去石家庄一带的工地打工。晏爱维在家进进出出,每天在桥上走过好些遭。

他们在这桥上迎来许多好日子。桥修好两年,女儿考上大学。接着,儿子娶了全家都中意的媳妇,成亲时,乐队就站在桥上吹打洋鼓洋号。接着,家里相继添了孙女、外孙和小孙子,晏爱维开始帮忙带孩子,不再出去嫁接树。

生活也像造桥一样,一块石头又一块石头,一天又一天地建造起来了。

晏爱维感觉这两年的日子,就像新婚时丈夫说的那样,越过越好,他们出门可以抬起头、挺起胸脯了,“不是噌一下变好的,但没走什么弯路,就这么慢慢、慢慢地爬了上来”。

赵振书说这靠的是两个人的努力,“离了干不行”。

除了打工,他们将近20年前还承包了块荒山,开垦出来,栽了核桃和板栗。头10年,果树没多少收入,现在进入盛果期,核桃行情好时,一年能给家里增收一两万块钱。“不可能马上有收入,早点栽,它慢慢长,以后就是可持续发展的绿色银行。”赵振书说。

晏爱维现在在家带3岁多的小孙子,不能出去打工,就在门口种上菜,养上鸡。每天早上一起来,烧火做饭,浇菜养鸡。

62岁了,她整天还不断琢磨怎么能多做点事。

核桃现在不景气,板栗还行,能不能找个老板来包板栗?周边几个村一年能产出十几吨。

或者能不能接个服装加工类的活计?村里像她这样有老有小出不了村的妇女有十几、二十个,都有缝纫机,有的连敲核桃仁,给个三块五块的活都愿干,组织起来不比打麻将强?

她还想过做快递点,村里能接货不能发货,寄快递要走十来里地去别的村子。最近,她想得比较多的是养猪。

“你说打麻将,耍两把可以,要整天那样,咱打心眼儿里还是想找事干,不然时光白白浪费了。他爷爷60岁了,也不能光在外边打工,以后人家不用了,也要回家。现在年轻人压力也可大,车子、房子、孩子。”

和丈夫风里雨里走过快40年,晏爱维说,过日子要记得“家里不是说理的地方,是共同担当的地方。争谁对谁不对有什么意思?但原先我可不这么想”。

赵振书前些年当小工,一个月只挣百十块钱,近几年跟着人学,干上了木工,赚得多了些。“我是想退休了,孩子们也劝我别干了。”他今年没出正月就出来干活,一直还没回过家。

他想回家,守着他的桥,他的果树,他的妻子。

“我就是喜欢农村。”儿子在太原打工,去年贷款买了房,女儿在石家庄,但赵振书觉得哪个城市都不如家里。“都不如农村安静,车太多,走路不方便,人还不串门。”

他很早就想好,等老了就要在村里栽点树,种点地,养俩鸡,养个猪。

“我总感觉儿子老了也会在村里养老,那时候孙子他们会回家过年,永远是这种形式,这个家就像个老根据地。”赵振书说。

他一手筑起的石桥也会是个老根据地,几百年地立在家门前。“应该能用得很长远,赵州桥到现在多少年了?”他笑着问。

造桥时,他就想起过这座传说里有神仙走过的桥,希望自家的桥也能那样长久。

今年,他为妻造桥的故事传出去后,时而有人来村里看桥,看完了打卡拍照拍视频。工友们看见他也调侃“这就是修桥的老赵”。

对于一些文章里称他们夫妻是“神仙爱情”,赵振书觉着“说得太神话了,其实就是家里需要有个桥”。晏爱维也说,“我能走多少年啊,还不是为的子孙后代?”

但是,为了家,为了子孙,为了妻子,不都是种“爱情”吗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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