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王烨捷
有关中国科学院院士、复旦大学化学与材料学院院长赵东元的新闻,总是与他谦和的为人有关。
2021年,刚刚从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回重磅奖项——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的赵东元,赶着回学校上课,用一个装教案的布袋子拎回了一等奖的证书;今年5月,他又在上海市科学技术奖“科技功臣奖”的发布会上,提前“撤退”,留给记者的是一张小跑离开、风尘仆仆的背影图片。这一次,他的理由还是“赶回学校上课”。
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了解到,这个爱给学生上课的院士,已经坚持20多年雷打不动地给复旦大学大一新生上课,这门课程如今声名远播——它叫《普通化学》。
赵东元的学生、复旦大学化学系博士生田泳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,赵老师为了给学生上课,“连自己的手术都能推迟,别说其他事情了”。
“普通化学”不普通
赵东元的课到底有多火?2022年上海疫情期间,他的一堂科学论文写作课从线下转战线上,共有7万多人次在线上上课。
而根据复旦大学化学系的官方统计,《普通化学》这门主要面向自然科学和医科一年级本科学生的重要基础课程,每年正式报名修课的学生数量约800人。
“化学已有300多年的历史了,我想通过《普通化学》这门课,让更多学生对化学真正产生兴趣。”赵东元告诉记者,复旦大学很多大一新生进校时的化学基础水平已经达到了大二、大三的水平,不少人在高中期间就参加过各类化学竞赛,如果只是就《普通化学》这门课的知识点来讲课,学生们未必买账。
与“划重点”的教学不同,赵东元的课喜欢让学生们讨论、提问。
“我们的测验有标准答案,中国从来就不缺标准答案,学生回答标准答案可能比我回答得还要好。”赵东元上课,希望学生们挑战自己,“哪怕只是一个大一新生,他也可以挑战我,我也不是样样都精通”。
鼓励学生提问,说起来简单,实际需要极高的学术功底。一个顶着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光环的院士站在讲台上,面对年轻人五花八门、七嘴八舌的提问,也未必招架得住。
有一次,一个学生就把赵东元给问住了——他在讲台上没能立即回答学生的提问。回到办公室后,他开始埋头查找各种资料、书籍,还是没什么头绪。最后,他不得不找几个教授坐在一起,结合科研实际和教学经验,共同钻研出答案。
再忙,他的办公室大门也是向学生敞开的,谁都可以进屋来找他唠两句。
院士也能手把手教学生写论文?
学生田泳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——每学年,赵老师竟然会抽出3个下午的时间专门开一门课,教学生“怎么写论文”。这门课更是“细节”到写作的每一个步骤、如何投稿、如何对论文进行批改等。
赵东元还会去中学讲课。不久前,他到一所高中讲了一堂课——《高三化学基础理论》,线上直播吸引了46万人次观看。每次上课,赵东元的想法:“一堂课只要有一两个、两三个学生为此真正喜欢上了化学,我这门课就值了。”
“赵老师的论文写作课人气很高,他会手把手教我们写论文。”复旦大学化学系副系主任、教授李伟的论文写作,就是赵东元手把手带出来的。李伟连续三年入选全球高被引科学家。
2007年,赵东元在黑龙江大学的一场讲座让李伟入迷了。
听了赵东元的讲座后,李伟才意识到:自己当时还在跟进赵老师几年前的工作,“太落后了”。而赵东元的到来更是为当时的李伟打开了一扇窗。介孔大约是十万倍分之一蜂窝孔的大小,其应用领域横跨生物医药和石油化工,是炙手可热的研究课题,“我愿意一辈子研究介孔”。
但李伟到复旦就读五年制硕博的过程,却并不顺利。前三年,他的实验结果始终不理想,一篇论文也没发出来。
“当时我特别着急,要是碰到其他导师,早就批评我这样的学生了。但赵老师没有,他安慰我,让我放平心态,重新分析问题。”李伟说,这种情况下,有的导师会急得直接把学生实验数据拿过来帮忙写论文,但赵东元不是,即便再慢,他也要让学生自己琢磨,自己一点一点修改出高质量论文来。
最终,在读博的最后两年,李伟连发了9篇高水平论文。
研究生需要个性化培养,科学精神不是照猫画虎
对李伟的培养,只是赵东元教书育人原则的一个缩影。
赵东元常说:“我那么多学术成果,都是和学生一起做出来的。学生不是我教出来的,是他们自己悟出来的,我只是点拨他们。”
他说,用“不做不行”的办法对待学生,永远教不出好学生。“尤其是研究生,他们需要个性化的教育。”赵东元每次招到学生后,都会和学生们不断地聊天、磨合,了解每个人的兴趣所在,再给他们安排相应的工作。
学化学的学生中,有的人“文艺感”特别好,喜欢五颜六色的化学试剂和实验,赵东元就会安排他多做有创意的实验;有的人特别喜欢写作,那他可能就被安排负责写论文综述。
每个人到底能做什么、想做什么,都由他们自己决定,赵东元从不告诉学生某件事情“不做不行”。而他办公室的大门随时敞开,学生随时来,随时聊。“针对某个问题,谁能说服对方,就听谁的。”赵东元说。
今年5月,复旦化学系在官网挂出“《普通化学》入选第二批国家级一流本科课程”的新闻。这门课程的特点与赵东元的育人原则几乎一致——在传授专业知识的同时,注重培养学生的自主学习、科学思维和解决问题的能力。
“我特别想告诉每一名学生,老师说的不一定都是对的,只知道标准答案是没有用的。”赵东元说,科学精神不是投机取巧,也不是照猫画虎,做研究要奔着能有独立思考、突破前人研究边界的目标去。
前两年,赵东元的学生李伟也走上了《普通化学》这门课程的讲台。备课期间,赵东元让李伟把“准备怎么上课”的思路先说一遍,再针对不同的方面,一个一个提出自己的建议。
李伟说,自己听了赵东元两年的《普通化学》,临到自己上台时,还总要担心“会不会被学生轰下台”,“赵老师的要求就是要让学生问问题”。
博士生田泳记得,赵老师不仅让学生提问,他自己也会向学生提问。而赵老师最常问的是:“你觉得你目前做的这项研究有什么新意?和前人做的研究有什么区别?”